你的长夏永不会凋落 | 夏五

夏日炎炎,再平凡不过的一个周末,平平无奇的男子高中生夏油杰躺平在家,安心当一条咸鱼。透过窗口向外展望,只见晴空万里,一碧如洗,偶尔才飘过几片雪白透亮的云,飘飘忽忽又浮浮沉沉,好似被炙热阳光烤得翻出肚皮的死鱼。他心有预感,或许要接到五条悟的电话——这种预感,夏油杰一贯归结为太过了解班上独一的这位御三家阔少。 

了解阔少的诸多小脾性小爱好,于他夏油杰而言委实没落着什么好(毕竟五条少爷相比名车名表,更为中意甜食以及掌上游戏机);反倒时常五条悟一个眼神,夏油杰便心有灵犀又福至心灵般通晓对方是想喝可乐、果汁亦或挖冰淇淋。夏油杰不惯着他的臭毛病,同样以眼神回敬:不要偷懒,自己去拿。五条悟哼唧一声,拉长了手臂去够床脚边儿的小圆墨镜,宛若一头笨拙且笨重的海象。墨镜架回海象的鼻梁,他摇头晃脑儿,示意其真身为一头误闯人世的瞎海象,一个孤立无援可怜巴巴的小瞎子,小瞎子不懂什么看眼色行事,小瞎子只想吃草莓味冰淇淋。任凭夏油杰舌灿生花,无法同一头瞎眼的海象讲道理,终究妥协去给五条悟翻冰柜。趁着他起身的工夫,五条悟顿觉心明眼亮,干净利索地一口吞掉夏油杰围剿自己的棋子。

这回也没差。五条悟闹闹哄哄,成功以一己之力二度拔高室温,对全球气候造成深远的恶劣影响。“杰!”他喊,快乐得像是永远不会长大,无忧无虑居住在永无岛的彼得潘,“好不容易盼到暑假,暑假就该痛痛快快去玩,去他的诅咒!”


不单夏油杰,同班的家入硝子,包括后辈七海建人与灰原雄一并受到骚扰。尤其灰原学弟,面容于蒸腾的热浪下若隐若现,几近是一块走形的冰糕。

五条悟朗声宣布其花费整整三分钟制定的暑期活动计划表:周一水族馆一日游,周二艺术馆一日游,周三参加夏日祭典,周四参加试胆大会,周五民主一点儿,游乐园或电影院二选一。周末暂无安排,下周活动下周再议。

七海建人面若死灰:“……我这约等于提前踏入社会,每周得按时上五天班。”

五条悟没听清:“你嘀嘀咕咕什么呢?”

夏油杰无情揭发:“七海说你很讨人嫌。”


所谓春风不过驴耳,七海建人的抱怨自是进不得五条悟这头驴的耳朵。

据夏油杰所知,课上坐他短短二十公分外的五条同学,八九个月那会儿便足够讨人嫌了。我们都知道,五条悟打娘胎生得好,粉嘟嘟,肉乎乎,外加一双映有浩瀚天穹的眼睛,女仆们见了无不盼望日后也能诞此粉雕玉琢一娃娃。没个把月五条悟临近戒奶,女仆们穷尽三十六计,撬不开小少爷的嘴巴喂进哪怕一勺辅食,对方拿面条织出毛衣的可能想来都比咽下去大,当即恨得胸闷气短,牙痒难消,每日需得磨至少三斤大骨棒。五条家后庭一度满载诡异嘎吱声响,坊间谣传是遭了千年难遇的恶灵。

家入硝子对此双手双脚表示赞同。她曾率真直言:五条你不讲话的时候,人模狗样挺招人喜欢,怎得偏偏一开口这么讨人嫌?五条悟未置可否,一把揽过预备隔岸观火的夏油杰,施然在对方脸颊狠狠吧唧一口,老大一声响。班上唯一的女同学,唯一的天才反转术式使用者,唯一没有恋爱经验的硝子小姐拔剑四顾心茫然,夏油杰苦笑着帮忙解释:悟在表演即便他不开口也可以很招人嫌。

鉴于此,半数校友认为五条悟无比、极其、格外地讨人嫌,除却一张唬人的皮相,以及姑且能作擦屁股使的工具人外暂未被发掘旁的优点。无奈夏油杰身为与其比肩的特级术师,俩人气味相投,狼狈成奸,隶属另外那半边。


好比说来,他们高专打狼人杀的不成文规定:首轮不允许票杀五条悟。谁叫初夜过后无辜村民往往一头雾水,以庵歌姬为首,下意识公报私仇,票出平日最讨人嫌的那一个。问题不给票杀五条悟,这顶黑锅由谁来背,余下众人抓耳挠腮,片晌挑中一个夏油杰。

歌姬小姐拥有正当的理由:五条和夏油同为狼人的情况,狼人获胜率高达90%。别管为什么了,总之先铲除五条那家伙的左膀右臂!

由此夏油杰惨淡退场,惜别之际只黯然留言:悟,要替我报仇。

五条悟自是满口应下。

直至好人阵营全体阵亡,法官夜蛾正道揭露身份卡牌:五条悟的确是头阴险狡诈的狼人没有错,并顺利带领他的狼人同伴九十九由基与灰原雄摘得胜利果实。而夏油……谁能料想他夏油杰竟会是本局的预言家。

七海同学出奇愤怒:敢问夏油前辈你最后留下那一句到底什么意思?

夏油杰甘当和事老:不用这样较真。游戏而已,最重要是开心。

家入硝子夹在这对如胶似漆的最强拍档中间,已然习惯了自己碍眼的温度,重新摆正了自己的心态。她平静指出:我看你只是想叫五条开心。


不管七海建人开不开心,五条悟身为特级术师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他们三个,七海同学、灰原同学再加硝子小姐,三合一休想伤五条悟的半根毫毛——遑论夏油杰无条件站五条悟那一头,永远只想叫五条悟开心。他俩二合一是两位特级,是咒术界的最强,一加一大于正无穷,有朝一日七海建人练就多重影分身之术,将其二人团团包围,里三层又外三层,于五条悟不过六圈人肉沙包。

七海建人自知人微言轻,终于认命。


五条悟带领众人,一路浩浩荡荡、漓漓拉拉。去到水族馆,展厅立牌介绍,我们这儿有鞭蝴蝶、长吻鼻鱼、多带蝴蝶、心斑刺尾鱼、蓝绿光鳃、六斑刺鲀。五条悟摸摸下巴:奇了怪了,我怎么瞧着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扁鱼。去到夏日祭典,五条悟童心不泯,逮着一只可怜肥羊使劲薅,套了百来个圈,赢得几近盆满钵满。被薅秃的摊主敢怒不敢言,只有继续保持蒙娜丽莎式的微笑。种种恶行,不胜枚举。

历经千难万险熬至周五,除五条少爷外的一干人等皆累成一滩海绵狗,影院内横七竖八睡作一团。片子好巧不巧排的正是《凉宫春日的消失》,轻小说改编的映画。剧情无关紧要,反正夏油杰一张纸片人不识得;五条悟那头,比之电影本身,显然也对手中的焦糖味爆米花兴趣更浓。

一袋焦糖味爆米花,等同于两百粒爆炸的玉米。爆炸是一个危险的词儿,身为正义的高专学子,五条悟决不能坐视不理。

“我说——”奋战间隙,正义学子飘然的声线跃起,“如果杰是男主角,会选择平平无奇的日常,还是充满宇宙人、未来人和超能力者的波澜壮阔的非日常?前一个世界,我只是一名随处可见,不念书不交作业,成天惹班主任大发雷霆的男子高中生。硝子是手捧保温杯的医学生,七海是臭脸后辈,灰原照样傻乎乎的,满腔热忱、喜欢人类。后一个世界,”他沉吟片刻,好似踌躇不定的棋手,“……硝子是宇宙人,七海是未来人,灰原当超能力者,你我则是当世最酷最强的盖世英雄。唯有一点不好,我们的世界存在诅咒。”


与天生六眼的五条悟不同,夏油杰出身自寻常人家,没有人教他长了六条章鱼触手外加一只灯笼眼睛,对着邻家妹妹流下一地莹绿色口水的大头怪物,其学名为咒灵,诞生于人类的恐惧与幻想;没有人教他被乱拳打得嗷嗷求饶的这头怪物,原地变身成为一颗芝麻汤团,源于他不久前觉醒的术式,学名又为咒灵操术。六岁的小夏油对咒术世界知之甚少,只懵懂地笃信这份天赐的、默默守护了邻家妹妹的力量,是为帮助和保护更多弱者而生。

十六岁的夏油杰由是对同处花季年岁的五条悟道:“最酷最强的盖世英雄还不好,再救下一千个被咒灵迫害的无辜市民,讲不定能召唤神龙,脚踏七彩祥云。”

“是是是。”五条悟态度敷衍,猛嘬一口可乐,“我当然知道,‘弱者生存才是应有的社会形态’、‘咒术师是为了保护非术师而存在的’——真要命,夏油老师的正论讲堂又开课了。”

“不是正论啦……”

夏油老师一本正经,抬手便是一头槌,顺道没收这位不服管教的恶劣学生爆米花半袋,作为小小惩戒。

他恍然记起刚觉醒术式那会儿,嫩得仿若一枚剥壳的鸡蛋,面对或怪异或可怖的各式咒灵,每每怀疑自己莫不是青天白日撞了鬼。夜间睡下,听见叮叮咚咚几许响动,要不东西突然移位或消失,不住担惊受怕,疑心那群怪物上门寻衅、搞怪示威。后来进了高专,高专在天元大人的庇佑下,是不存在甚么孤咒野灵的,熟悉的叮咚响却偶而陪伴左右,要不东西突然移位或消失。夏油杰再不害怕,淡定地翻一个身:反正尽是对门五条同学给折腾出来的。

五条少爷金尊玉贵,万万听不得这个,登时将扶手拍得啪啪响;幸亏少爷有权有势提前包下整间放映厅,此番动静不过吵醒了后排瞌睡的七海学弟。

他厉声道:“一,纯属捏造。二,已交律师处理!”


我们已经知道,五条悟天生六眼,是咒术界的神子,其实力以及潜力深不可量。冥冥一度戏言,世界保不准由五条君创造,一花一草一枝一叶,全凭神子的意念操控和变化。哪朝五条君对现世感到厌烦,大可建档重开,创造一个更自由,更有趣,方便本人肆意妄为、兴风作浪的新世界。而这个新世界,八成仅有夏油君一名人类。他们是茫茫大海中,偎依的两座流浪孤岛。

五条悟打小眼高手低,这看不起那瞧不上,万物落他眼中只存蝼蚁以及杂碎两种分类,好比一排紧挨饲料槽的猪;唯有夏油杰,独有夏油杰,被眼睛安过脑门的神子小心翼翼摆在同等的位置——如果说五条悟是一只风筝,那么夏油杰毫无疑问是五条悟的牵引线,如果五条悟是一颗定时炸弹,那么夏油杰则是五条悟的保险丝——承蒙夏油杰脚踏实地立身于此,五条悟大人大量,暂且不存什么灭世的可怖念头。

为感激神子大人不杀之恩(更重要的原因是抗议无果),众人只得被迫作鹌鹑状尽力哄着这位任性的大少爷,以免世界重置,落得恢复原厂设置的凄惨下场。


诚然人生在世,万不可能事事顺心。五条悟不爽的时候,三更半夜翻下楼,一脚踹开七海同灰原学弟的宿舍,勒令二人陪自己联机游戏,不赢下十局誓不罢休。以至本就神经衰弱的七海建人愈加衰弱,需得寻求心理援助。

他找到夏油杰,开门见山请教:“夏油前辈,你最近是不是同五条前辈吵架了。”

夏油杰诚恳回答:“没有,我同悟很好。”

“……那为什么他精神状态又如此不安定。你知道吗,灰原单俄罗斯方块就连输他十八局,眼下已经自闭了。”

夏油杰再度诚恳建议下回不妨试试飞行棋。

七海建人的眼中掠过痛苦:“飞行棋我连输二十一局。”

“抱歉。”夏油杰无意勾起学弟的悲惨记忆,他稍加思索,“你这么一说,的确前几天我顺嘴提了一句悟的自称问题。总用‘老子’不太礼貌,于是我建议他改为‘我’或者‘在下’。”


一千个观众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千个人眼中自然也有一千个五条悟。

放到凉宫春日的世界观,五条悟是超能力者眼中的神,未来人眼中时间的歪曲,宇宙人眼中进化的可能性,他可以是五条家千年难遇的天才,咒术界高不可攀的顶点,一个活动的惊叹号,乃至存放六眼的最强容器——总归五条悟强到离大谱,足够单杀并重塑整个咒术界。七海建人认为:就算对方自称想用“本大爷”也无甚不妥,一切如他所想所愿。

夏油杰不敢苟同,他缓缓道:“不论悟在你们眼中是何模样,天才也好神子也罢,在我这里他永远只是悟:咖啡得加至少十粒方糖,闻不惯烟味,称百事可乐为洁厕灵,玩儿个大富翁也要悄摸摸作弊……七海,不可以太娇纵他。悟同我们一样,只是普通地存在于这个世界。”

“就算真如冥冥小姐所言,世界由五条悟创造,就算有朝一日他耐心告竭,与其口中的烂橘子们撕破脸皮,单枪匹马重塑整个咒术界?”

“如果悟真是神,如果他真这般想的话。”

话题兜兜转转,不知不觉又转还到只顾一人开心的狼人杀频道。七海建人久久无言,像是只折了翅膀的蛐蛐:“……夏油前辈,敢问到底是谁在娇纵他。”


对五条悟娇纵一如夏油杰,同样无法招架对方黑洞般满无穷尽的充沛精力(此人半夜折腾完一众学弟,第二天清早照旧同班主任插科打诨、拒不认罚,气得夜蛾正道一掌震碎黑板)。一如寻常的周末,平平无奇的男子高中生躺平在家安心当一条休整的咸鱼,又不幸接到彼得潘同学的电话:杰,暑假就该痛痛快快去玩,去他的诅咒!

夏油杰叹气:“你是属蘑菇的吗,只需要一点儿空气和一些水,放着不去管,一夜工夫便能重新撑开蓬松柔软的伞盖。我们不是才刚疯玩整整五个工作日?”

“你在说什么呢。”五条悟莫名其妙,“不跟你废话,我还得去通知硝子和七海他们。”

不对劲,夏油杰恍惚。非常不对劲。

他们在约定地点集合,七海建人不爽地悄悄嘀咕五条悟真是讨人嫌。他们去水族馆,五条悟摸着下巴感慨怎么一水池的扁鱼。他们去夏日祭典,被五条悟薅光百来个奖品的肥羊摊主敢怒不敢言,面露蒙娜丽莎式的微笑。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周四,一如既往的酷暑,与五条悟制定的计划表不同,众人没去试胆大会,齐齐留在高专宿舍打牌喝饮料。五条悟玩儿得疯了,这一刻他简直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台上了发条的疯狂摇摇乐——一路摇晃至凌晨十二点。夏油杰被闹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自动打起太鼓达人,正对面七海建人不停以眼神示意三十六遍:前辈,能不能管管!

身为这台失控摇摇乐的牵引线及保险丝,夏油杰身负重责、避无可避,硬着头皮打响起义的第一枪:“悟,不早了,放大家回去吧。你看硝子早哈欠连天了。”

家入硝子赶忙点头应和:“没错没错,熬夜是美容的天敌。”

“你装,你再装。”五条悟无情揭穿,“平时你起码两点才睡。”

硝子小姐遗憾落败,七海学弟迎头赶上:“五条前辈,灰原UNO坐你下家,你残忍叫他连摸十六张牌。如果你还残存一丝良知,现在、立刻、马上,请放我们离开。”

聊到这个五条悟可就更不困了:“在座统共五人,你说灰原被迫连摸十六张,试问这场声势浩大的雪崩,你我之间有哪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雪花七海问心有愧,只得尴尬噤声。

雪崩下的灰原雄坚强道:“我、我一定可以翻盘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眼,闹闹哄哄吵作一团,夏油杰不幸端坐于正中心,体感是一坨未经发酵的死面,被朝四面八方拉扯。

“——悟。”他挣扎着突破包围圈,试图再一次与五条悟打商量,“不早了,赶紧放大家回去。”他的太阳穴依旧突突直跳,神思恍惚头重脚轻,症状同一氧化碳中毒差不大多。“反正明天,明天的明天,也能这样尽情疯玩疯闹吧。”

五条悟神经粗如钢管,唯独对夏油杰的心绪波动拥有近乎野生动物的直觉。

“杰,你……不高兴吗?”

那一股微不可查的焦躁来得无缘无故、不明不白。“……不,没有不高兴。”夏油杰的语气稍缓,轻轻拉起五条悟的手,“我只是希望悟可以尽情地玩,同时也能尽情地好好地休息。我们不缺这一点时间。”

余光下,逮着机会落跑的七海建人偷偷朝伟大的夏油前辈比划大拇指。


回到房间,大脑放空半小时,洗漱,换衣,听音乐,回复硝子等人叩谢救命之恩的短信,可惜一氧化碳中毒的症状未减轻半分。正欲和衣睡下,门外传来有序的敲门声。笃笃笃。平稳而礼貌。夏油杰没应,又是笃笃笃三记。礼貌不减。他心道一句真是奇了,五条悟做错事居然晓得主动来找自己道歉,甚至敲门的方式也难得……如此谦和,如此恭敬,如此克制。

夏油杰几乎怀疑大少爷玩儿坏了脑子,得亏门后站着的是位面生的学弟——之所以称其为学弟,因为对方通首至尾一身黑,墨水里捞出来似的,显然是他们高专的学生;偏偏不论东京或京都校区,夏油杰确定从未照过此人的面。

他当即反应过来:“不好意思我不买保险。”

冒牌学弟自顾自介绍:“我叫伏黑惠。这条时间线的你没有印象,我是伏黑……禅院甚尔的儿子。”

“我懂,保险新套路。”

“不用着急召唤咒灵。”对方显然早有预料,在夏油杰懒得再与自己费口舌前出声制止,“相同的手势,你对我摆出过4381次,直接喊我滚则是2449次。夏油先生,我想你应当已经发现了——”伏黑惠沉声,“这个世界使用不了咒力。”


据伏黑惠所述,他、家入硝子、七海建人、灰原雄,包含五条悟本人在内,五人身处的世界,或者换一句话,无限循环重复的这一周,全权仰赖五条悟创造、五条悟支撑。当然并非此刻正处对门大发少爷脾气,发出叮叮咚咚一通响的学生五条,而是迄今十二年后,于涩谷地铁站被封印在狱门疆内的另一个教师五条。

在无可企及的、循环外的未来,稍稍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儿,夏油杰再不想以天赐的那份力量守护弱者,回炉重造一般,错误进化成为一头丧尸暴龙兽、一名万恶的恐怖分子,妄图建立甚么术师的乐园。此番天开异想注定只是痴人说梦,因此仿如突害癔症的夏油杰,最终为五条悟就地正法,轰炸成一滩软烂番茄泥。奈何人生在世,哪怕身死魂灭,只要身上还有值一文钱的东西,便永不得安生——是以这个故事中,作为头号反派堂堂登场的一捧脑花,堂而皇之窃取他的身体他的术式他的记忆,辅以一系列阴谋阳谋,成功将五条悟封印在一只拳头大小的魔方。

狱门疆内的五条悟,反射弧绕地球三圈半,似乎这才蓦然惊觉道夏油杰凉了,凉得透透的,他的挚友挚爱,一年前被自己亲手杀死了。神子的心随之一同苍老并且死去,咒力有如泡发的胖大海,迅速膨胀以及崩坏。


“崩溃的五条老师加之其庞大的崩坏的咒力,两者交叠、负负得正,构成便是如今这个世界。”伏黑惠平静总结,“相同的一周现下已经循环重复15282次,狱门疆外的世界,真实的现世的时间,却完全停摆。夏油先生——”未来的年轻学弟真挚恳求,“希望您能够想想办法,阻止五条老师。”

夏油杰将将十六,大体来说不过一名胸无太高志向、随处可见的男子高中生,他之余救世灭世一类的名词,就如北极大陆的白熊之余南极大陆的企鹅一般遥远。

自认能力不足的夏油杰惭愧摆手:“既然已经重复15282次,说明我拿悟没有任何办法。”

“……不是拿五条老师没有任何办法,是不舍得叫五条老师再度伤心。”

夏油杰发现了,伏黑学弟讲话比七海学弟更不留情面。

“这话你也一样对我说了15282次?”

“不,我比较迟钝。”伏黑惠照旧板着一张小脸,“在第11086次的轮回才想明白这一点。”


漫长漫长的悠悠人类史,绝大部分有如冰封一般进展缓慢乃至一成不变:比如石器手斧的设计在一百四十万年中毫无改变,比如过去一百万年中有近九成时间都处冰河世纪。重复一万五千余次的轮回,满打满算不过两千载,仅仅是这段一成不变历史长河下——极微小极微小的一小部分。他们在这个永不凋落的长夏中,被凝固成为一块琥珀,一块亘古的松脂。

一万五千次的轮回,意味着一万五千个失败的夏油杰。其中大约有五千个自觉不曾遭遇天内理子事件,不曾有一个五条悟险些被伏黑甚尔杀死,没法同另外那个自己共情,理解这位恐怖分子的愤恨、不甘与悲悯;有五千个冷静分析,既然转职恐怖分子的自己对非咒术师失望透顶,一律统称为猴,那自是有其不容辩驳的事实依据、伟大真理,又何必去理睬现世一群猴的死活;有五千个坚持本心,直接摆烂,认为人生不外游戏一场,五条悟开心便好,下一个烂摊子索性交由下一条轮回的自己去接手。

一万五千个夏油杰犹豫着,犹豫着,终于把一整个夏天都犹豫过去了。


凌晨两点半,夏油杰推开五条悟的房门,屋内东一盘CD西一本漫画,好似劫后余生的旧货批发市场。他小心避开一枚枚地雷,但见地摊主人气呼呼趴在床头淡定舔雪糕——还有心情舔雪糕,说明也不见得多光火。

尽管五条悟一贯任性妄为,路边随机采访十位高专或御三家群众,九个半对其恨之入骨;夏油杰坚持当剩下那半个,认为五条悟本质上是极可爱的一个人。极可爱的某人在前者帮忙收拾狗窝并且半真半假抱怨“我怎么会喜欢你这种家伙”的时候,一点儿不客气自游戏机抽神,理所当然大声嚷嚷:毕竟我长得好看嘛。此般理直气壮倒叫夏油杰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记不清是真实的三年青春,亦或一万五千次轮回中的小小插曲,五条悟不轻不重沾了流感。头晕、恶心、呕吐、腹泻,行云流水的一套流程,迫使这坨银白的史莱姆战斗力锐减三千八。夏油杰贴心端来感冒药水,结果此人拒不领情,面对苦口良药面露沉痛难色,小脸皱成一张海蜇:“好怪,好难闻,好呕,这喝了绝对会死吧。”

“你不会死,但我会。”夏油杰眸中闪过凶光,“你咳嗽大半月不见好,再不乖乖喝药我要被吵死。”

五条悟妥协,壮士割腕般痛快豪饮,饮毕撂下碗开始疯狂呸呸呸。

“你以前都没喝过药吗?”夏油杰多少觉得有点夸张。

“没有。”

“……你都不生病的?”

五条悟认真想了想:“不生病的。”

合着五条家少爷钢筋铁骨,不巧碰上他们高专的流感病毒艺高胆大。

“问题不在流感病毒。”大少爷公平公正,明察秋毫,绝不冤枉一个好病毒也不姑息任何一个坏蛋,“一切都是杰的不对。”

“我?”

“对,怪杰对我太好了。”

夏油杰轻笑:“这也能是错。”

遵照五条悟的强盗逻辑:“都怪杰对我太好,以至本人的免疫系统,诸如无下限术式以及别的什么,才不当心放松警惕,从而给予万恶的流感病毒以可趁之机。一言概之,因为杰的存在,我才变得今天这般软弱。”

“照你这样说,我岂不是原地消失比较好。”夏油杰适时提出可行方案。

五条悟哼哼唧唧:“虽说感冒药水难喝得要命,但倘若一会儿你请我喝甜甜小豆汤,五条大人也不是不能大发慈悲,允许你继续存在于我的世界。”

于是夏油杰又笑:“想喝小豆汤就直说啊。”


五条悟生来不平凡,甫一坠地,诸如“咒术界的神子”、“拯救世界的希望”一类的高帽便齐齐扣牢在他娇嫩的双肩。五条悟是没有弱点的。诚如此人戏言,假使夏油杰不存在,五条悟不会被封印在狱门疆,又在狱门疆内重构一个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的夏天。因为他对五条悟好,所以五条悟变得软弱。他成为了五条悟唯一的弱点。五条悟杀死他的人,他同样杀死五条悟的一颗心。他是造成现实世界停滞成百上千年的导火索,祸及千古的大罪人,比之真实的自己肆意草菅猴命更恶劣、更阴毒,影响更深也更坏。

他是第15282个夏油杰,与另外那些失败的,前15281个夏油杰并无不同。他们统统再无往后的记忆,仅仅是五条悟心目中那个身死魂灭的夏油杰——有心被剪辑的一小部分。他们是一个短暂的虚影,一截残存的遗迹。他们唯有爱的本能。


万籁俱寂仿若创世之初,大地尚未凝成,只是飘浮于水面的一层蜉蝣。夏油杰自五条悟床前俯身,信手拈起后者的一缕刘海——五条悟生得真是好看,睫毛细细密密,瞳孔映有浩瀚天穹,夜灯下皮肤白得泛光,像是一块活着的流动的玉石。

“悟。”他轻轻地,将嘴唇贴上这块稀世宝石的额头,“我总要离开的。”

一万五千次,他们被禁锢在漫无止境的轮回,有如回归母亲温暖的子宫,世界尚是一枚浑浊黏稠的鸡蛋。夏油杰坚持本心,自觉一名胸无太高志向、随处可见的男子高中生,无关乎救世也无关乎灭世,一万五千个夏油杰拧成一股粗壮有力的麻绳,直径远超万人足球场。他想,后知后觉,大彻大悟,自己遗臭万万年不足惜,五条悟却不该把错误延续下去,叫它风干化作一具丑陋的木乃伊。你知道,夏油杰日后坏事做尽做绝,真要拉拢此人永劫沉沦,一人当丧尸暴龙兽,另一人当丧尸加鲁鲁兽……早在新宿街头,便不会狠心推开对方的手。

半晌,他无限温柔地艰涩张口;一字一停,声声泣血。

“我总不能……总不能事事娇纵你。”


创世神子顿遭雷殛,脚下一切随之剧烈振荡。日月将削,天地初开,狱门疆徐徐绽裂,自罅隙处不间断地涌入光,涌入人声,涌入记忆,涌入爱、恨、痴、怨,涌入感官,涌入知觉,涌入理性。五条悟即将从这个漫长漫长的夏天醒来,就要离开这颗衰竭的老去的心脏,回到现世与他的学生他的友人汇合,宛若抽丝剥茧,浴火新生。夏油杰则将留在这里。第15282个夏油杰,前15281个夏油杰,无一遗漏,无一例外,将获得永世不衰的安眠。


四方封印轰然倾塌。

一切都在有序地,无可挽回地奔向永世不衰的安宁。


FIN


最后一句化用自《万寿寺》:“长安城的一切已经结束。一切都在无可挽回地走向庸俗。”

评论(10)
热度(161)
  1. 共1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少女人形 | Powered by LOFTER
上一篇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