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len | 克莱西昂

克莱尔西昂第一次意识到被他的亲友用堪堪上手的拙劣魔法安在自己半身的那只手臂其实并不属于他,是在成为勇者的第二年。当时他只身一人,尚且没有遇到不成器的二代露基梅德斯,在无垠的荒漠中陪伴着他的只有额前那一簇干巴巴的火焰——他每一天都又累又困又饿,要为怎么打倒魔王发愁,也要为夜里嗡嗡吵个不停的蚊子发愁。而他的亲友借给他的手臂就是在这样一个不尴也不尬的时机毫无征兆地在他的体内燃起一把大火,自他们彼此血肉的交融之处,自克莱尔西昂被茫然和悔意逐步侵蚀的心脏,它如是春雨一般淅淅沥沥地遍及他身体的每一寸经络,烫得勇者几度落下眼泪;却又更快地,就像是短暂的童年里他睨着眼睛看他的亲友站在天台朝天空吹出的透明泡泡,一只两只直到布满整片天空,直到它们还没来得及发出第一声清脆的告别,便匆匆地自克莱尔西昂的心间消散。克莱尔西昂最后触碰到的,只有残存在手心的半分余温。

这种排斥反应一共在克莱尔西昂的身上出现过三次。第二次,他把剑架在初代露基梅德斯的脖子上,而属于他亲友的手臂却烫得他几近站不住身体,这使得勇者根本无法使用手中的剑去结束魔王的生命。

克莱尔西昂没有敢去看初代露基梅德斯的眼睛,他自暴自弃地把头偏向另一边。克莱尔西昂向露基梅德斯提问:“你现在还想要走遍世界吗?”

魔王并没有回答勇者的问题,但他发现有机可趁——事实上,魔王发现勇者在不知不觉就失去他的杀意了。并且在他逃开之后他又意识到另外一件事情,差一点杀死他的勇者原来要比自己强占来的身体来得更加年轻一些。这个发现叫魔王倍感荣光。

第三次,要不是那股烧灼感不适时宜地第三次出现,克莱尔西昂差不多就要成功地用满满的有关于它的记忆填平岁月的苦海了。在那个时候,克莱尔西昂已经不再是克莱尔西昂了,他把前面的那三个字归还给它的主人,只单单留下属于自己的一部分。他的克莱尔坐在他的左手边,而他的右手握着一把勺子,他正吃力地试图舀起一小勺红豆刨冰。

“西碳。”

西昂应了一声。

“西碳——”

西昂又应了一声。

“那个,西碳现在还在生爸爸桑的气吗?”

西昂摇了摇头,他被他唯一的大亲友紧巴巴搂在怀里,他觉得克莱尔的怀抱甚至要比他的手臂更为滚烫。他又看到他的苦海,他的苦海是没有尽头的,他朝里面丢下写给妈妈的日记、爸爸最后的一件外套、和亲友一道种下的苹果,但是他的苦海依旧没有被填满。

“不生气了。”他看到克莱尔西昂站在苦海的边上收起他曾经丢下去的那些宝物,第一次,西昂从克莱尔借给他的那只手臂里感受到了新生,这只手臂第一次真正地开始属于他,在他的身体里扎下根、与他的血肉重新融合到一起。“不生气了。”西昂平淡地重复道,“我从来没有生过他的气。”


*《岁月神偷》里有一句话:“如果你肯放弃所有最心爱的东西,把它全都扔进苦海里,把苦海填满,就可以和你的亲人重逢了。”构思的时候没想到,写的时候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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